在鹅厂的 last day（最后一天），沈晓阳比以往到公司的时间都要早，刚过九点的后厂村总部大楼，空空荡荡，冷冷清清。
大概是从 2022 年春天互联网第一波规模化裁员开始，“裁员” 这个词被体面地换了个称呼叫做 “毕业”，听起来似乎多了几分人情味，但公司真的动起来手来，也丝毫没有顾及什么同学情。
沈晓阳坐在工位上，试图去回忆在这里三年以来的人和事，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，这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。
“安安静静地走吧，反正林哥他们都不在。”
林哥的工位在沈晓阳的斜对面，是他们这一圈人里最先收到被裁通知的，他说下个月初离职，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吃上散伙饭。沈晓阳笑着回了一句说不定能赶到一起，没成想过了三天，一语成谶。
公司给到的赔偿方案是 “N+3”，或者给 2 个月的时间去找工作，再赔偿 “N+1”。
沈晓阳有足足 60 天的缓冲期，可以静下心来好好地告个别。
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格外垂青，一周后，领导又通知他可以选择留下，进行部门间活水调岗。
在这个骤然凋敝的互联网大环境下，“留下苟住” 是牛马们暗自的默契。
但沈晓阳在距离大限的前一周，还是决定离开，不需要什么理由，也没有人在意理由。
在互联网待了 10 年，从媒体记者到甲方 PR，再到内容运营，这两年他见证了互联网增长的日渐乏力，也见证了内容赛道节节溃败，坐在隔壁工位的陈谦说，阳哥，也许是我们一开始就选错了路。
可是，谁又能一直做出正确的选择呢？就像十年前刚毕业的时候，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，宇宙的尽头是考编。
其实，沈晓阳内心从来没想过要离开鹅厂，他期待能在这里续签合同，熟悉他的人也没有人会认为他续签不了合同。
但最终事与愿违。
市场低迷，环境艰难，业绩压力大，当整个业务线被要求降本增效调整时，很多结果已然与个人的能力好坏无关。
一个成年人被裁后，无论表面看起来多么的波澜不惊，内心都早已是风起潮涌。
离开后的第一个月，最为难熬。
那段时间无论是在人群中，还是独自一人时，沈晓阳整个人都被焦虑、烦躁、绝望、无力这些情绪所裹挟，睡不着觉，每天一早就起床去健身房健身，然后漫无目的地看书、学习，试图将所有空白的时间填满，好证明自己没有在虚掷光阴……
他说，旁人可能认为这是失业后，生活压力太大引起的，事实上并不是，压力并不来源于外部，而是恍然发现自身的能力积累远远不够，在还没来得及去规划离开后的路要怎么走的时候，就被推了出去，一个人瞬间就找不到自我价值了，这种对自己命运的失控感，让人迷茫找不到方向。
35 岁，也是职场不言而喻的一道分水岭。失业风险陡增，可选择岗位骤减。
猎头和离职同事之间也会互相推荐一些行业内的工作机会，但要么是对给 offer 的公司前景没什么信心，要么就是薪资不及预期。
最终，他选择了一条之前从未考虑过的路，自己创业。
沈晓阳热衷喝咖啡，加上手上也有闲钱，但在如何经营实体咖啡店这方面，他显然还是个没入门的徒弟。
于是沈晓阳决定先去一家品牌咖啡店上班学习门道，传统的咖啡门店通常对互联网转行过来的面试者很是欢迎，因为他们通常具有较好的个人素质，思维上也更为灵活，只是薪资大概只有在鹅厂的三分之一。
其实对于互联网离职的人，只要降低预期，工作也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难找。
咖啡店的工作很消耗体力，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八点，但好在工作内容简单明了，他像是又回到了十年前做实习生的时候，一点一滴地从头开始学，做精致的拉花、打丰富的泡沫、感受油脂未融时的焦香，都能让他的脑袋得到彻底放空，内心愉悦了不少。
每天工作结束后，沈晓阳都能感受到一些失而复得的成就感，以至于睡眠质量都比之前好了很多。
三个月后，生活也终于如期回到了正轨。
工作日在咖啡店当学徒，休息日时就开始选址做攻略着手准备自己的咖啡店。
“我对自己的能力有认知，我也清楚我能做什么。”
创业，不能等一切都 100% 确定了才开始去做，因为我们的确信度永远达不到 100%，如果不迈出第一步，可能会失去得更多。
“我打算把店就开在我们小区边上，之前每天从东三环干到西二旗也真的是够够的了。”
他咧着嘴笑，把刚做好的拿铁推到我面前，一个好看的天鹅浮在上面，看起来既悠闲又有趣。
原来人一旦有了目标、有了方向，这种精神上的动力着实是巨大的，能让一个人瞬间神采奕奕。
沈晓阳说，自己也是后来才慢慢想通，无论在哪家公司，都只是一份工作，彼此价值交换而已，没有人有责任需要对你的未来负责，在分开的那一刻，也仅代表双方阶段性需求不再匹配。
被裁员，更不过是一个人漫漫人生途中万千风浪中的一次，人生总会有许多意料之外的变化与变故。
只是当这个变化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，人难免会感到痛苦、无力。
但也正是痛苦，驱动着人一次又一次地做出改变，所谓不破不立。
互联网大厂，终究不能成为一个人的庇护所。
企图把安全感寄托在外部环境上是不现实的，真正的安全感应该是源于自身的积累，储蓄的积累、能力的积累，是自己对自己的信心，有能力有手段为自己争取权益和保障，有面对风雨不退缩的勇气和自信，是自己对自己命运的掌控。
不妄自尊大，也不妄自菲薄。
饱带干粮晴带伞。
在风和日丽时，就去准备游泳圈吧，规划好逃生路线，这样当风浪来时，也能为自救多赢得一点时间。
本文所有人物名字均为化名。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：中年少女劉知趣（ID：liuzhiqu7788），作者：劉知趣
